第(3/3)页 胡林隐去洗手间接了热水,把毛巾浸进去打湿,拧干之后,一遍一遍地给陈欢擦手,漫无边际地说着话,说上课的时候看见丘桃桃了,她跟着庄穆一起来上课,庄穆下课了去给她买零食,结果她以为他看不见似的,一整节课都在那儿偷偷摸摸地吃零食…… 陈欢微微笑着:“成烈小时候也喜欢吃零食,总是拽着我的手给他买巧克力球和奥特蛋。” “想不想让他来看看你呢?还可以带上他女朋友一起来。”胡林隐试探性地问。 陈欢像是睡着了,就在胡林隐以为她又昏过去了的时候,陈欢慢慢地说:“不了吧。” 她又睁开眼睛,手动了一下,胡林隐连忙拉住她的手。 “我现在是不是不好看了?”陈欢问胡林隐。 胡林隐摇头,流出眼泪:“你好看,怎么样都好看。” “骗人。” 陈欢看着胡林隐,像是透过现在的他,看着曾经过去的岁月。那时候阳光灿烂,他们俩的脸上都没有皱纹,日子像一头年轻的小鹿,蹦跶着顺着日历跳走,那时候觉得一辈子很长,怎么也望不到尽头。 “好累啊。”陈欢小声说。 胡林隐什么都顾不了,什么也想不到,只知道固执地抓着陈欢的手,擦手的毛巾早就凉了,放在床头柜上。胡林隐却觉得那凉意顺着柜子往下传,流过地板,流到他的脚上,然后一点一点地蹿到身体四肢。 “还有一周就过年了。”胡林隐哄陈欢,“你说好要陪我一起过年的。” 陈欢像是听见了,又像是没有听见。 她昏昏地睡过去。 胡林隐看床边的机器,心跳还在微弱地跳动着。 忽上忽下,断断续续,但终归是还活着。心脏还在跳,就是还活着,就是她的回忆还没有消失,就是他们走过的时光还在。只要有生命体征,那么她就是活着的,她就没有离开自己。 一周之后。 大年三十的上午11:47,陈欢奇迹般地醒过来。 她像是突然卸掉了一身的病痛,轻快地叫胡林隐给自己化妆,说要美美地走进新的一年。 下午的时候,胡林隐把陈欢抱到轮椅上,给她搭上厚厚的毛毯,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,像是一只行走的粽子,胡林隐把她推去看阳台上的小金橘。 陈欢很高兴:“这个小金橘明年一定会结果实的。” 晚上,他们在沙发上看春晚,陈欢说想拍照,胡林隐就拿着手机自拍。 拍完之后看着照片,他有点心虚,不敢给陈欢看。 陈欢看了,说:“好看。” 她把头靠在胡林隐肩上。 王菲和那英的《岁月》唱完了,陈欢遥远地似乎听见二十年前的《相约九八》。 “好困啊。”陈欢说。 2018年春节的第一个清晨。 2018年春节的第一缕阳光刚洒进屋子里。 陈欢去世。 死亡就是再也见不着了。 本来应该是这样,但是胡林隐看着阳台上的小金橘,陈欢又站在那儿,手拨弄着金橘的叶子:“老胡!你快来看看!小金橘怎么还没结果啊?” 胡林隐辞去了大学教授的工作,他把自己关在家里,总是拉着卧室的窗帘,因为每次他一打开窗帘,陈欢就被照得睁不开眼睛,手挡着脸:“老胡!你干吗呢!快关上!” 胡林隐做饭的时候,陈欢要坐到琉璃台上,晃着脚,手撑在身后,挑三拣四:“鸡蛋没完全打匀哪。” 夏天的时候好热,胡林隐把空调打到最低温度,然后还在屋子各处放上冰块,陈欢这才满意,摇头晃脑地说:“想吃冰激凌了。” 儿子胡成烈来家里看他,一进门就打了个哆嗦:“爸,空调坏了吗?怎么这么冷,跟停尸间似的。” 胡林隐突然生气,把儿子赶走:“你懂什么!”然后转身看着缩着脚蜷在沙发上的陈欢,“别听他瞎说。” 某一天,胡林隐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着天边粉紫色的黄昏,鸟孤零零地划过楼顶,冲向晚霞。 他看着那盆小金橘,突然醒悟过来,陈欢就是死了。 就是再也见不到了。 他终于忍不住,手捂着脸,放声痛哭。 他哭时间太短,哭二十年一晃而过,哭四十年前离别的时候,除了“保重”还应该说一句“喜欢”,哭他明白得太晚,哭时间从不倒流,哭老天爷不给人补救的机会。 他终于肯承认这世界大而广阔,本该陪他到生命尽头的人死了,他只能孤独终老了。 晚上睡觉的时候,胡林隐梦见陈欢死去的那个清晨。 天色明亮而辽阔,太阳暖融融地在窗户斜上方,没有一朵云,窗外的雾凇白茫茫地挂在树上,雪厚厚地铺了一层,时不时树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,簌簌声响,雪落到地上。 陈欢说:“与你一起二十年,总觉得意犹未尽。” 一觉醒来,天光大亮。 第(3/3)页